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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之渊

恨之渊

米度里从自己的房间搬来被褥,在加奈房间的窗边打了个简单的地铺。为了在发生紧急状况时能做出反应,米度里决定和女孩在同一个房间休息。

“那么,晚安哦加奈,有我在这不用担心,安心的睡就好了。”待女孩点点头,米度里将房间内的魔石灯熄灭。

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对只在书中见过的行为首次尝试的兴奋,对想不到方法改变女孩悲伤无望未来的苦恼……这些都让米度里辗转反侧。实际上,他本来也不是容易入眠的人,通常都是掌着微弱的灯光阅读到自己完全疲惫才沉沉睡去,而担心影响加奈休息的他如今没有那样做。

虽然在一时激动下已经下定了决心,内心中的“豪言壮语”也已经说完,但冷静下来的米度里还是重新陷入了思考的窘境。虽说可以走一步看一步,米度里也不喜欢将未来的可能性早早地由自己框死。但触及到“家人”的问题,他格外慎重起来。这就是每个人都存在的所谓双重标准罢。

目前能明确的,也就只有让加奈掌控住血色之瞳这样的路线。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方向,具体应该做些什么一概不知。

米度里在心中叹了口气。

“哥……”黑暗之中传来微弱的声音,米度里一时以为是自己将睡未睡时意识模糊产生的幻觉“哥……你睡了吗?”紧接着,又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嗯?加奈怎么了?我还醒着哦。”

“没什么……就是,感觉发生了好多事情,有些睡不着。”

“嗯……确实呢。”

“这样在睡觉之前和人说话,还是第一次呢。”

“嗯……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诶……和云姐姐也没有试过吗?”

“没有哦,打地铺睡在别人的房间这种事,以前只在书里看过。还有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什么的,总觉得光是想象起来就很美妙。”

“……”

“索塞的夜空其实很漂亮吧……我看加奈你经常看来着。那么清朗,没有云彩,星辰都看得很清楚。”

“嗯……”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吧。”虽然女孩看不到,米度里还是露出了笑容。

“……”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

“云姐姐也会一起吗?”

“嗯?”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云姐姐和哥你不是人们所说的恋人吗?”

“不是哦。我和小云只是……嗯……朋友而已。”

“是这样吗?明明说是家人来的。”

“嗯……说是家人也没错啦,我和小云是比较特殊的朋友,也可以算是家人的一种。”

“不懂……”

“不懂很正常啦,其实我也不算很明白。”

似乎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吗,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呐,加奈,还醒着吗?”

“嗯……”

“说实话,我不是很会找话题的那种人呢,有时候和别人在一起也完全不想说话。”

“……”

“但是总觉得和加奈一起如果我不主动开口的话两人就会沉默到底了啊。”

“……”

“看吧,果然是这样。”

“哥……”

“嗯?”

“上来一起睡吗?床的位置还很宽。”

犹豫了一下,米度里将枕头放到了床上,而后躺到床的边缘。实际上太过靠边,乃至令他担心会不会在睡梦中跌下床去,于是将地上的被褥拉到了贴近床沿的下方。

“靠进来一些也可以的。”

“不,这样就行了。”米度里转身,朝向加奈。就算在夜晚中,就算已经习惯了,女孩看上去还是那般美丽,不过当初那种脱离世界之外的感觉略微变淡了。两对颜色相异的眼睛在夜晚都呈现黑色,彼此对视着。

微弱的鼻息,胸口的起伏,轻声的心跳……仿佛张开自己的手,再往前一点点,再一点点就能触碰到彼此。二人这样尝试之后,指尖轻轻地相触了,女孩将手伸长,手指触到青年的掌心,而后被青年将整个手握住。

“哥……讲点什么吧。”

“嗯……但是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啊。”

“哥哥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没有家人吗?”

“嗯,说实话,我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印象了。从我拥有记忆开始,似乎就是独自一人。这个世界上似乎有一些人也是和我一样,仿佛生命是从某个节点突然获得的,或者不如说,像是从某个暂停了的地方重新开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我现在还很好奇的问题。”

加奈保持了沉默,但是能够感受得出她对米度里的回答感觉到不可思议。

“在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与存在的时候,关于如何生存的一些问题,像是预设了一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尽管没有实际的‘经历’,一些感受也像自然而然般拥有。我实际‘生存’过的时光恐怕和加奈你差不多吧,但从认知上看似乎又和同龄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不说加奈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就连将这番话说出口的米度里自己也缺乏实感。

“索塞所依附的这片大地上,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秘密……”

“……”

“加奈你的眼睛,索塞的迷宫……还有很多的真相我根本触及不到呢。”

“那……”

“在学习冒险者技能的时候认识小云和浠月,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浠月是?”

“我小时候认识的伙伴,他是小云的恋人哦,他们现在已经订婚了。”

“嗯……”

“小云和浠月总是很努力,很刻苦地练习自己的剑技,我呢,总是很偷懒,喜欢看别的闲书。但是,有时候就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他们结束锻炼之后一起吃饭,闲逛,聊天,也让我觉得很开心。”

“其他人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吗?”

“嘛……我不是很清楚,起码我自己是这样的。我呢,没有什么太想追求的东西,所以也并不努力,感觉有点像人们说的消极,但轻松的生活我还蛮喜欢的。”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活啊。”米度里没有注意到,加奈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黯然。

“嗯……什么都想要未免太过贪心。虽然是很老套的话了,想要得到的话就需要付出。所以,我想,如果不想丢失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不去奢求太多是其中一种选择。”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米度里没有料到他点燃了通向加奈心中的导火索。

“哥你是在说谎吧。”

“?”

“你是在说谎吧!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失去了!我却……却根本见不到希望啊……”

“他们从来没有将我当做人,从来没有……”米度里紧了紧握住女孩的手,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我不明白啊……不明白啊,刺我,捅我,打我,用火烧我,用琐捆我,不给我食物,不让我休息,甚至要……甚至要玩弄我的身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加奈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幽叹,这是在她从未对人诉说过的话语。

“我做错了什么吗……难道做错了什么吗!”这样的话语,让米度里也不禁感到难过。最为悲哀的事情,或许并不是女孩遭到了怎样的对待,而是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的权利。

“我也不喜欢啊,我也不愿意啊……我很讨厌啊……被做那样的事情。”加奈抽泣了起来,米度里感觉她的手抖动着,身子缓慢蜷缩,和床摩擦挤压发出吱呀的声响。他想要开口,却觉得能说出口的言语实在太过无力。

“我好讨厌啊……做这些事情的人……好讨厌……我好恨啊,好恨他们啊……”没能忍住的泪水越发肆意地流出,打湿了她的枕头,她的侧脸感到湿冷。女孩身体的抖动变得更加剧烈,“呐,加奈……”米度里想伸出手抚慰一下语不成调的女孩,却被她一只手直接攥住了前襟。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哥!”加奈猛然抬起头来,尽管在黑夜中,米度里也明白女孩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我好讨厌他们啊!好恨他们啊!为什么啊!他们要这样对我!就因为这眼睛吗?!”情绪渐渐从不解的悲哀转为纠结的痛苦与愤慨。

“凭什么啊!凭什么!因为这眼睛,我就不是人了吗?!”

“我就是怪物吗!我就是恶魔吗?!”

“明明,明明我就什么也没有做过!”

加奈的双目死死地看着米度里,感到委屈和不公的泪水上燃烧起名为愤怒的火焰。米度里并不擅长于面对这样的目光,恐怕,世上也没什么人能对此毫不动摇罢。如果放在别的时候,他兴许早就逃之夭夭了,但此时此刻的他明白自己不能退让——虽然听起来多少自大,但他恐怕是加奈唯一的依靠了。

在懵懂之中体验了爱的女孩,心中的伤痛与憎恨也随之苏醒。因为终于遇到了可以信任的人,加奈将深深埋藏,甚至连自己都遗忘和感到麻木的痛苦倾吐而出。但如果第一次袒露心声被人逃避了,心的窗口再难打开……在她的一生中或许再难寻到救赎了罢。

若是如此,不说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米度里在余下的人生中至少少不了遗憾与对女孩的愧疚。

“说什么我是人类!说什么我的眼睛很好看!都是骗人的!都是胡扯吧!都是因为这个眼睛,都是因为这个眼睛我才会变成这样!果然这眼睛是被诅咒的吧!我不止一次想,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拥有这样的眼睛?”

“啊啊……不用你说我也明白的,这没有什么为什么的对吧,这都是命运对吧?但这样的说法我就能接受了吗?我不能啊!这样的事情我接受不了啊!我好恨他们啊,真的!但是我能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仿佛拼命抑制着,加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米度里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扯到一处,从背后和身侧传来紧绷的感觉……或许不止如此,他甚至感到了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米度里思考了很多。

女孩错了吗?当然没有。人们错了吗?恐怕……也没有吧。人封闭在自己狭小的世界中,有太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也有太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于是,或许并没有所谓对错可言,更不用说自大地以自己的标准去度量他人。但这样的话语,他一句也说不出口。不仅因为女孩听不进去,这样的结论对人类而言并没有意义。

加奈的笑肌上抬,鼻梁上端的皮肤出现褶皱,眼角提高,露出略微狰狞的表情。即使血色之瞳没有被触发,女孩现在的样子也颇为迫人,犹如一只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被唤起了血性的野兽。

“哥!你知道吗!真的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啊。把棒子从嘴里一直插下去。我好想吐出来啊!好想用手把它取出来!但是我被捆住了,被捆住了!一动也不能动!我只能张着嘴,看着那站着铁锈的棍子一点一点往里面插。我的嘴里全是铁锈味,全部都是!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好想吐!好想吐!好像什么都从身体了涌出来了!全都是酸水!酸臭的水!嘴里都是!鼻子里也都是!不断不断地涌出来!然后就都是苦味!那是胆汁吧?再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吐的是什么了,可能是水?什么水?我不知道了,也感觉不出任何味道了!但是这没有结束啊!棒子还在一点一点地往里插,我觉得过了好久啊!好久!但是那操蛋的棍子感觉一点都没有动!我的食道还在抽动着,胃也是。我每吐一口,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掏空了!就像肚子开了个大洞!所有的东西都在往里缩!拼命地挤压!拧巴!我感觉自己快把内脏都吐出来了!那好可怕!好难受!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死!我吐出来的东西一定流了我一身吧!流了满地吧!很滑稽吧!很可笑吧!你们人类就喜欢这些吧!”

加奈干呕了几声,似乎光是诉说这样的回忆,也让她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适。她松开了攥住米度里衣襟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眉头剧烈地皱起,像是要抑制住呕吐的感觉。实际上不只是她,只是通过她的描述进行了想象的米度里也感到了不适。

“够了,加奈,不要讲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讲!这明明是人类对我做的事情!我连说出来都不行吗!明明说是家人,连听我说也做不到吗!”

“你迟早要面对自己的过去,但不是像现在这样……”话一出口,米度里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啊啊啊啊!闭嘴!闭嘴!闭嘴!”加奈猛地抽出被米度里握住的手,用双手堵住耳朵,眼睛紧闭。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我的过去!不明白我的痛苦!不清楚我的心情!什么都不懂!”

“假装是我的家人!露出那样的笑脸!说那样的话!那样抱住我!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加奈!”

“我为什么没发现呢!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恨他们!”说到这里,加奈突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干涸、枯槁,不似一个十岁的少女。

“我好想伤害他们……好想听他们悲号……好想听他们惨叫……看他们绝望的表情……哈哈……哈哈……”不同于先前的颤抖,女孩的身体抽动了起来。

“清醒一下加奈,不要陷进去!”初次面对这样的情景,米度里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但他知道加奈正在陷入黑暗的过往与悲痛的回忆中。

“哈哈……哈哈……”女孩笑着,每一下却都像在心中拉开一个口子。米度里揽住加奈,想要将她抱住,不料加奈竟粗暴地拉扯他的衣物,一把将其扯开,而后抓向米度里的身体。明明不是很锋利的指甲,却生生地撕扯开米度里的皮肤。殷红的血涌出,染红了米度里的胸膛,他的衣衫,还有加奈的手。

“啊啊啊啊啊!我想杀了他们啊!杀了他们啊!”加奈想要推开米度里,但对方却丝毫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见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推开对方,加奈将手上的动作转为抓挠,新的血痕出现在米度里的胸前,他咬紧牙关发出痛哼声,却更加用力地环抱住加奈。

“我好难受啊!好难受啊!我要杀了他们!”加奈近乎嘶吼着说出这句话,原本低哑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在她的脑海之中,过去的一幕又一幕如汹涌的浪潮冲出。

“别怕!加奈!有我在!睁眼来看看我!”

虽然青年这样呼喊。

但女孩已然抑制不住,名为“恨”的感情。

“不要!哥!你快走……”在最后的一瞬间,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用尽自己的气力试图推开米度里。

然而没有成功。

一线泪光闪过,她的眼睛再次睁开,已经闪耀起腥红的光芒。

难以描摹的赤红光路攀上加奈的眼睛,让它显得妖异而骇人,与此同时,加奈的身上也涌现出一股凶狠的戾气。

“加奈!”虽然还试图唤回加奈的意识,但米度里明白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传说中的血色之瞳将近乎零距离地在他的面前绽放,米度里全身战栗起来,感受到不亚于独自面对地下迷宫的神明种堤丰的紧张感。

不,或许比那更甚。对米度里来说血色之瞳比堤丰更加神秘,而且,与那时候的情况不同,自己不能伤害这眼睛和拥有它的女孩。

可以破尽凡世之物,执掌最强攻伐的魔眼,米度里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存在,然而他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拉开距离,给自己的前胸的伤口释放治疗术式,双手依旧紧抱着女孩的身体。

按照加奈的说法,这样的情况只要自己被触碰到就会有生命之危吧?米度里这样考虑着,但是,此时的自己似乎并无惧意。

是出于对女孩的爱?对自身实力的信任?还是潜藏在内心中向着未知挑战的热情?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依旧坚定地展开了术式。与之前相同,由圆与三角组成的赤色阵纹飞速展开,夹在米度里与加奈微小的缝隙间,不止一个,直接展开了数面。

尽管复数展开的操作难度更高,但米度里已经没有了初次使用时的生疏,数层的法阵坚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但,“这样的话,短时间之内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在他出现这样略微松懈想法的同时,米度里惊讶地意识到最靠近加奈的一层术式已经被破除。

术式被攻破的速度与上次不可同日而语。这么说来,米度里暗自思忖,血色之瞳果然对观察过的对象有着记录吗?虽然有了这样的猜想,但米度里在一时间未能寻出破解之法,只能再一次地展开更多的术式,而与此同时,第二层的术式也被攻破了。

加奈眼中的世界布满了血色的裂痕,明明是黑夜,却赤红一片。视线的中央是大量女孩并不认识的阵纹,话虽这样说,实际上已经在不久之前见过一次。虽然较之周围的情况好上许多,但在那时只有着少量裂纹的法阵上红线的数量已经压倒性地增多,加奈伸出手稍加触碰,米度里为稳固不朽设计的术式便像纸糊的一般被扯裂。

从女孩的心中走出,狰狞而丑恶的面貌,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加奈自身从未体会过的浓烈恶意自她的体内持续喷涌而出。

什么啊,这是?她既想哭,又想笑,心脏像被人抓起一般感到刺痛,呼吸也变得困难。之前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

他们都该下地狱!他们都该去死!

加奈将手向前挥舞,抓过带着诡谲笑容的人们残破的躯体。被触及的人支离破碎,变成扭曲凌乱的碎片。但这还不够!这还不够!女孩近乎疯狂地舞动起手臂。红黑交错的血水沾上了她的手臂,她的身体,她的发丝,她的脸和眼眸……那些伤害侮辱她的人都被她抹去了存在……但是为什么呢?加奈迷茫着,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一点也感觉不到满足。

为什么呢?没有一点幸福的感觉。

自己的仇恨背后,似乎只有着无尽的空虚。

另一方面,米度里刘海下的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尽管面上还是平淡无波的表情,但他也明白情况十分不妙。加奈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不似之前艰难地对抗着自己的魔眼,而是任由它闪耀妖异的红光,似乎默许着,甚至借助着那可怕的力量。她只要伸手一挥,便能撕破米度里的数层术式,现在的法师只能依靠以更快的速度施展术式勉力应对。

“加奈,清醒过来吧。”虽然隔着复数的法阵,米度里凝视加奈的眼神中充满着认真的神色。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也进行着尝试。他试图在多个术式之间建立新的联系,使它们的组合更加富有变化,这样一来的话,即使是血色之瞳应该也不能轻易地突破了。只不过,如果出现较大的失误,便可能会危及生命。

纵令如此,为了自己的家人与许诺,米度里毫不退缩地努力着。

加奈陷入了心中的深渊,感受到一种可怕的迷茫。一直以来只是感受者的她,对于向思考者的转变感到困惑与畏惧。自己对存在于黑暗记忆中的那些人感到厌恶与憎恨,这一点她很明白,于是她疯狂地挥舞着自己血色的利刃,将他们斩得粉碎。像是要挥泻自己无尽的怨恨与怒火,片刻不止地将那些狰狞的人影坼裂。

但……与此同时,加奈感受到自己的心中还有着某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什么?讨厌的感觉!”女孩逃避了对它的思考,继续投入到无尽的屠戮中,以图压制这样的异样。只要杀光这些混蛋,自己的世界就会轻松、美好起来吧?不,不止这样,还有更多的,更多的人,人类都是该死的混球!加奈这般思考着,魔瞳之中的红光愈发明艳地绽放起来。然而……越是这样……她心中的异样就越发明显。

为什么呢?这样还不够吗?

为什么……感觉这样地空虚;明明是在复仇……难道没有一丝的意义吗;为什么……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加奈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空虚,又或者说,她只是放弃了思考。一定只是自己还没有完全复仇吧,只是世界上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还存在着吧……她死死抱着自己也不完全相信的念头前行着,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沉重。

可恶啊!可恶!女孩在内心中嘶吼着。想要甩掉空虚的不安。

面前是无尽的道路,加奈挣扎着向看不见的终点迈步着,仿若能找到唯一的救赎。

但……

米度里注视到了,女孩的眼中划过的泪光。

“可恶!可恶!可恶!”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语,但她的眼泪并非虚假。“都去死!都给我去死啊!混蛋!”或许只是自作多情,但米度里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与无助。

“加油啊,加奈!不要输给你的眼睛!不要输给你的过去!”

“呜啊啊啊啊啊!”似乎完全没能听进米度里的话。

“回来啊,加奈!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你的身边啊!”米度里紧了紧抱住女孩的双臂,而加奈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表情一滞,右眼之中光芒大盛。

“加奈……”身处无尽的黑暗之中,女孩似乎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

“我就在你的身边啊……”什么?是谁!女孩的思绪混乱了起来,脑海的深处似乎有什么要隐隐跃出,但当她向前望去,眼中皆是丑恶的嘴脸。

“回来啊……”该死的,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啊!女孩在心中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不要输给过去……”该死!该死!该死!

女孩死死攥住绯红的锐刃,像是会将自己的胳臂拉扯得脱臼般向前奋力一扫,浩荡的绯色剑气击破了难以计数的人影。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动摇!

加奈闭起自己的眼睛,手中的锐刃胡乱挥舞着,只顾向前奔跑……向着并不是前方的前方奔跑。自己在憎恨着什么?在迷茫着什么?在逃避着什么?在……爱着什么?

她试图用自己的手抓住幸福的感觉……为什么,自己似乎知道?那个声音、那个人是什么?但是,是谁?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啊——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女孩用嘴喘息了起来,每一下抽动都让胸口感到疼痛,鼻子上端和眼角的肌肉来回舒张,她流泪了……加奈哭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加奈停下了脚步。驻足在她前方,两人的面容朦胧而模糊,像是有着渺远的距离感。但是,加奈在她们的身上有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

为什么?她握紧双拳,抬起双肩,看向脚下的黑暗。这个问题像是询问着自己,又像是质问着面前的二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抬起眼眸,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为什么我会没有家……

爸爸……妈妈……

……

……

……

在某一个瞬间,“这里就是你的家。”脑海中闪过这样的话语,但女孩动摇了一下,粗暴地将它丢开。

你们……

你们!

你们这两个混账啊啊啊啊啊!

赤红的眼瞳绽放出前所未见的炽盛光,绯色的纹样爬满了加奈的右眼,这样的姿态大概才接近于魔瞳的全貌。

“死吧!”

加奈再次挥动起放下的手臂,比之前更加决绝,更加用力。

“死吧!死吧!死吧!”

锐刃尚未触碰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浩荡的剑气便已将他们撕作碎片。

被绯色扫荡的前方,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爸爸……妈妈……

女孩的眼中流下了清泪。

她再望向前方,却什么也看不到。

女孩娇嫩的臂膀,在尖锐红光亮起的同时向前奋力挥舞。近乎不可思议地,一次性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所有阵纹尽数撕裂。没有了任何的阻碍,她的手停在了青年的面庞之前。

淌着泪水的艳红眼眸与蓝绿色的认真双瞳直直对视着。

“你在哭呢,加奈。”恐怕米度里也难以明白自己为何能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自己精心布置的屏障在一瞬间被攻破,孕育着可怕杀伐之力的魔眼正注视着自己,但……没有再施展更多的法术,米度里用自己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加奈的右腕。

“加奈,回来吧。”

女孩的双眉剧烈地皱起,近乎透明的液体湿润了她的眼。

“加奈,你的家就在这里啊。”

“嘎!”短促啊,像是被噎住的声音“嘎……嘎啊啊啊啊啊!”加奈的胸脯激烈地起伏,比起愤怒的吼声,米度里觉得听起来更像是悲伤的哀号。

“加奈!”

“啊啊啊啊啊!”女孩的指掌变化出凶狠的爪型,她正在奋力地将右手向前推进,泪水也同时不受控制般自眼中溢出。

这样的话,不行!不能让加奈背负伤害喜爱之人的悲哀!

米度里加重了右手的劲头,却没有发现自己指掌之间流出的鲜红液体正将女孩的手臂染红。年轻的法师几乎没有保留地将自己的魔力释放。

在这样的深夜中少有并未休息的人,但察觉到这股魔力的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发生了惊人的事态。

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夸张,但米度里的庞大的魔力正在不断“浸没”名为索塞的城邦,难得一见地伸展出它的体态。他更加希望女孩可以面对自己的过去,控制住惊人的魔瞳……但万一不行的话,米度里也做好了用一己之力压制血色之瞳,让女孩过上普通生活的打算。

加奈哭泣着的现在,或许正是这样的时刻。

“加奈!回来吧!回到你的家!”最后的尝试,但似乎没有将女孩从过去与仇恨的深渊中拉回,她的眼眸中红光不减,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喊叫。在米度里作出进一步举动之前,女孩的右手狠狠地抓握起来,让他在一瞬间确实感到自己不曾想象的畏惧。米度里还没多做细思,身后便吹来强烈的风,将他的发丝吹得乱舞,身上的衣物也紧紧地贴到身上。同样强烈的风也扫过女孩的身躯,她漆黑的长发向前飞扬,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风持续了短暂的时间,逐渐归于平淡,落下的长发,遮住了女孩的眼。

凉飕飕的液体划过二人的右臂,又滴到床上。二人较之平时激烈的心跳声也回荡在他们之间寂静的空间中。米度里和加奈都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加奈……”最终是米度里试探着开口,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加奈……”

“加奈……”女孩始终保持着默契一般的沉默。

“加奈。”这样的情景让米度里莫名想起了和加奈初识的时候。虽然并不能确信现在已经没有了危险,但他在心中还是淡淡地一笑。

“加奈。”

“加奈你啊,是很漂亮的孩子呢。不过……就像这样不爱说话,当初的我感到很为难啊……”

“不过,相处久了之后觉得,这也是加奈很可爱的地方呢……我,是真心地喜欢着加奈的。”

“这样说有点失礼……加奈一定有着我难以想象的过去吧……所以才会这样。不过呢……加奈啊,虽然说起来很像空话,但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吧……”

“只是……你的份比一般的人看起来更加沉重……但,我想要给你啊,给你幸福,想给你一个家,想让你感受到爱……”

“这样的想法,果然太自大了吧?让你更加痛苦了吗?加奈。”

“但是……我真的想成为你的家人,想陪伴着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米度里将前额贴到了加奈的右手背上,这样的动作让既无言语也无动作的女孩抽动了一下。“加奈……你叫了我‘哥’吧,就在刚刚。我好高兴啊,莫名其妙的。我……还想让你继续当我的妹妹,所以……回来吧,我爱着你。”平日的米度里绝不会说,这样的话语毫无道理。

“加奈……”但女孩的手确实颤抖了。

“加奈……”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加奈……”将女孩颤抖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肩上,而后抱住了与普通女孩并无二致的身躯。

“欢迎回来,加奈。”

……

“哥……”

“加奈。”血液的腥臊略微刺激鼻腔。

“哥。”娇小的手扶着并不宽阔的背。

青年的前胸再次被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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